下公交的时候，陶润冬醒了过来。
然后就开始一边抱怨我下手太重一边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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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说可能有点迟了……总之，欢迎来到我的老家！”星磊带着我们又走了几百米，到了我们所处这座小山的山头上，之后才转过身，正式地欢迎我们道。
从山头上往下远远望去，就能看见山脚下被群山包围的村庄——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建在半山腰上的奇形怪状的房子。
要说起来的话，星磊的老家就好像是这满目的层峦叠嶂之中唯一的那一块缺口，一块凭空挖出来的盆地。这让我甚至都有点担心，万一有那种积雨云过境的时候，以星磊老家这样的环境会不会很容易被雷劈到。
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我很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很少在处理现世梦以外的情况时，感受到过这样强烈的、仿佛梦境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
这里难道不应该是无梦之乡吗？
可如果从感觉上来说的话，这里反而像是完全被梦给笼罩了一样。
“哦哦哦哦哦！我还是第一次来乡下呢！”陶润冬则丝毫没有这种意识，让我更加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测梦者的血统：“住在半山腰上的人，原来真的是有的啊，啧啧！”
“怎么了？”星磊发现我皱着眉，过来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啊！没！”因为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感受那股浓烈的气息上，我没发现星磊靠近了我，被吓了一大跳：“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你是指这里到处都是梦散发出的气息吗？”
没想到，星磊竟然明白似的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愣了一下。
“你们又在说什么啊？”陶润冬这时也凑过来，狐疑地瞅瞅我又瞅瞅星磊：“什么梦的气息，我怎么不知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我一把推开陶润冬的脸。
“陶润烽，我可是你哥！”
“等你有点哥哥的样子再来和我说这话！”我吼回去。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等真的到我家了再吵啦。”星磊上来劝架：“冬冬感觉不到也没关系，烽儿你也不要太奇怪，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沿着山上的小路下到了半山腰，到了星磊的家。
一栋双层的木头房子——中间是大堂，两边是房间，两边还有对称分布的楼梯通到二楼。大堂的前面，有好大的一个院子，有点儿像是我们现在的家，不过也不完全一样。在房子的后面，还有一条像是暗道的结构，联通着左右两边。
我和陶润冬看着挺新鲜，不过按星磊说，这也只是他们这里最普通的民宅样式。
“啊——确实！我已经看到好多一样的了！”
陶润冬扒着路边的一棵树干，探头往下张望了一会，点头评论道。“而且这里的视野好开阔啊，星磊，简直就是能看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清楚！哎，说起来正对面的那条路是怎么回事？就那个……刚好在两座山中间，夹起来好笔直的那条——”
“那是往神山去的路。”一个老奶奶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每年一度的大祭祀、要去拜神的时候，我们才往那儿走。”
“哎？”
我和陶润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然后就看到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门前。她的两只眼睛眯缝着，好像是在盯着我们看，又好像是在盯着远方。
“我的个神啊，是猫脸婆婆！”陶润冬看到老奶奶的脸之后脱口而出。“哎呦！——”
下一秒，陶润冬就被老奶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拐杖根儿狠狠地击中了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哎哟哎哟乱叫。
“冬冬你没事吧！”星磊见状赶紧去扶陶润冬。
“奶奶！”等把陶润冬安抚好之后，星磊就抬头冲老奶奶喊了一声。“这就是我刚才去接的那两个同学啦！你可别这样把他们吓跑了，我们还要麻烦他们呢！”
“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能干什么”
星磊的奶奶仰着头，微微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那一个暂且不提，这一个也未免太没有界限感了。”
“奶奶你……是在说我吗？”我没听懂奶奶在说的是什么意思：“对不起，我有点没明白……请问，我是哪里没有界限感？”
“小子”不过星磊的奶奶并没有搭理我的疑问，只是把拐杖从左手换到右手，倒了一头之后，把握柄的部分戳到陶润冬的一只咯吱窝下，哗的一下就把陶润冬硬是从地上给拉起来站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什么？”
“猫脸奶奶！啊不不不……奶奶！”陶润冬慌张地回答。
然后空气便突然安静了。
陶润冬你这家伙还真是记吃不记打……我都有些无语起来。
顿了一秒，星磊的奶奶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星磊：“小石头啊，这次可就不怪我了吧。”
“奶奶……”只见星磊面露难色地对他奶奶伸出手，似乎是想试图阻止什么。
“咋了你们，我——哇啊！！————”根本没等陶润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被星磊的奶奶抓着脚脖子一个阿姆斯特朗七百二十度螺旋加速投球扔向了天空，在我和星磊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消失在了白云里。
“你小时候一定活得很辛苦吧？”回过神来，我斜眼看了看星磊，小声问道。
没有听到回答。星磊只是和我微笑着摊摊手，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会儿之后——
“很浓烈的梦的气息吗？”
带着我们到接待客人吃饭用的小厅内坐下之后，星磊的奶奶给我和星磊一人盛了一碗据说包括蜂蜜在内都是自家产的仙草汤。
听到我提起刚才发现的异常，星磊的奶奶呵呵笑了一声：“原来你们到现在还认为它们来自梦境啊。”
“我们……它们？”我又疑惑了一下。
“小石头。”星磊的奶奶瞥了星磊一眼，像是使了个眼色。
“嗯，这个的话，我来说吧。”星磊点了点头，把他碗里的最后一块仙草吞了下去——话说他吃得好快——吃完之后对我解释道：“其实你感觉到的那些……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梦的气息呢，在我们无梦一族看来，其实不单单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甚至于说你们测梦师所感知的‘气息’真的是像普通人用鼻子闻到的‘气味’那样，是一种物质实体的存在吗？还是某种交互所引发的可以被感知到的过程，被我们误认为了是某种物质实体的运动？”
星磊盯着我看了两秒，一番话说的我有些云里雾里。
“啊，这样说好像确实太复杂了……让我想想要怎么给你解释哦”星磊似乎也意识到了我没听懂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嗯，如果按照民间的通俗说法，也许还是叫做灵魂更合适吧——就暂且先认为它们是一种物质实体好了——你可以认为，之所以那些现世的梦境出现、或者你们在现实中使用令能力的时候，会有梦境的气息被散发出来，就是因为受到你们测梦者的力量吸引，所以会有很多类似于‘孤魂野鬼’的存在向着你们聚拢过来——那些气息，就是它们在你们周围游荡聚集的时候散发出来的”
因为被星磊的奶奶那一下高空抛投摔出了心理阴影——
之后，虽然星磊一再主动表示，想让我们在他家留宿，但陶润冬说什么也都不肯了。
“你家那个老太婆忒凶！”陶润冬抱着个头不要命似地摇：“我宁可露宿在树林里也不要再见到她了，要一起玩的话也麻烦你过来找我们！”
“烽儿你呢？”星磊劝说多次无果，转头问我。
我其实是想留在星磊家里过夜的——因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我已经听说了这么一件事：在村子里，星磊的奶奶是一个非常厉害、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虽然星磊和他的奶奶谁都不提，但看得出来，在无梦族里，她可能就相当于是在部落时期的族长那样的角色——放在今天，她至少也得是这里实际意义上的村长。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了解我们测梦师不曾知晓的那些属于无梦一族的历史，找她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之前她看到我时说的那句“未免也太没有界限感”，也让我感觉非常在意。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向她讨教讨教。
“算了，我和他一起吧。”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有些抱歉地拒绝了星磊：“妈妈不在他就已经跳成这样了，要是我不在，他估计得上天。”
“你想多了，我才刚上过一次天，谁想上第二次”陶润冬在边上小声反驳。
我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拳：“你给我闭嘴。”
“好吧，那就这样，我帮你们去村里找个落脚的人家，你们就先寄宿在那。”星磊笑了笑：“烽儿你也不用太不好意思啦，和冬冬一样放开一点就好了。”
“听到没？”陶润冬这下又得意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你。”
“说起来，你之前和你奶奶说，你还要麻烦我们？”星磊带着我们下去村里的路上，我想起来星磊之前说的话。“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嗯……非要说的话，确实是有，只需要作为测梦者的你帮点小忙就好啦，对你来说应该不太困难——不过放心，这次主要还是请你来玩的。”
星磊点了点头，笑着跟我解释道：“之前之所以没有跟你们说，也是因为我们这边还有些其他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暂时也不着急，我和奶奶也还在和村民沟通，如果沟通好了，真的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说的。当然也有可能沟通不下来，那就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好”
有那么一会儿，我其实好像有点猜到了星磊说的不方便的地方——如果真的按照史载推测，无梦一族的人对我们测梦者、还有测梦师公会，很有可能会有不小的偏见。
所以，自从进了村子之后，我也一直不敢多提自己的身份，也尽量保持着辩令式的状态，压制住自己身上可能散发出的那股子梦的气息。
只不过之后，在真正见到村民时，他们的一些表现好像又证明这仅仅是我多虑了——村里的人对于我和陶润冬可以说是非常友好，还有好些小孩子围着我问长问短的，很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做梦、问我梦是什么样子的，测梦又是怎样的一件事，等等等等，一点不像对做梦很避讳的样子。
最后留了我们住下的，也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家人。
孩子是个小女孩，大家好像都管她叫小叶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和陶润冬一见面就特别来电，听说我们在找地方住的时候，马上就主动向陶润冬献殷勤：“那冬冬哥不然就在我们家住下吧？”
陶润冬征求似的看了我一眼，我也就耸了耸肩，算是默许。
“那好吧”陶润冬接着就答应了。
结果，小叶子同样注意到了陶润冬这个征求我意见的眼神，仿佛特别不满意，转过头带着很强的敌意斜了我一眼，然后问陶润冬：“诶，冬冬哥你和他是兄弟么？”
“对哦！”陶润冬点头：“我们是双胞胎。”
“双胞胎？”小叶子先是愣了一下，反复打量了我和陶润冬好几遍，然后笑起来：“不像哎，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而且那个哥哥看着好秀气哦，一点都不像冬冬哥，感觉简直不像个男孩子！”
一句话说得我差点崩溃。
不像……男孩子？
“小朋友……”我感觉我冲小叶子笑的时候嘴角都在抽搐：“要论男子汉的气概，我可是比那个家伙强不止一百倍的哦！”
“是嘛？”小叶子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看我：“那你为什么要留那么长的刘海啊？而且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还老是管这管那，你是不是喜欢冬冬哥啊？”
“我……”我愣了半天，对小叶子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突然有点无言以对：“我才不喜欢那个笨蛋呢！”
这什么跟什么啊真是！
陶润冬倒是非常开心的样子在旁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烽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让冬冬哥晚上和我一起睡喽！”没想到，小叶子接下去又挽住了陶润冬的胳膊。
这都什么鬼啊……
“随便你吧”我索性不管了，偏过头不看这两个家伙。
那个晚上，陶润冬还真就被小叶子拉去睡在了她的房间里，而我则被单独安排在了另一个临时整理出来的房间。
说实话，本来要是这小叶子不来这么一出，我是绝对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可是被这么一挑衅，我肚子就莫名憋了一团火。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的这个房间原来似乎是个柴火房，只有一扇破了好几个洞的门来通气——不仅到了半夜温度散不出去，而且还挡不住蚊子，我把被子裹上就要热得满身大汗，不盖被子又要被咬得浑身是包。
简直生无可恋。
“明天就是死也要再找个别家投宿！”和蚊子大战了三个小时，最后直到精疲力竭了我才有了些睡意，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半梦半醒地给陶润冬下诅咒，诅咒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女孩子喜欢他。
也不知道保持着这种状态过了多久。
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
有那么一会儿，在这个夏日夜晚被高温包围的小小的空间里，我竟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凉风。
与此同时，还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虚掩的柴门外面传进来，与之同时似乎还能听见细碎的说话声。
是一个很特别很温柔的声音，好像在呼唤着一个奇怪的名字。
李弈乐。
“谁……？”
我并没有被惊醒，但实际上我却坐了起来。
我似乎知道那声音呼唤的并非我的名字，但身体却似乎不由自主地在回应那个声音——
我闭着眼睛坐了起来，却又好像已经睁开了眼睛，能够看见四周的一切。
“……是谁？”然后我推开门走出去，跌跌撞撞地追着自己听见的那个声音。
我注意到了周围，不是我所在的无梦之乡的村庄，而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我置身在空荡荡的大街的正中央。
除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然后我便跑了起来。只是孤独地跑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进。
跑了好久之后，我听见那个声音对我说话了，这次说的很模糊，我没听清，但我好像直觉般明白了它的意思，意思是让我去海边找它。
好热。
我不知不觉就脱了所有的衣服，扔在了地上，然后继续追着那个声音而去。
好奇怪。
被丢弃在地上的似乎不是我自己的衣服——我意识到那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可是又不是真的纯白色。袖管的下部湿漉漉的，红黑色的液体不断地往下滴。
是血吗？
我举起自己的两只手臂看了看——六道血痕，几乎是完美对称地分布在我左右手的手腕上，此时仍然在不断流出和衣服上一样的液体。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于是继续疯狂地向前跑。
一直跑了不知道多远，一直跑出了城市，直到我走到一座海边的悬崖顶上。
那个声音指示着我，让我在悬崖边坐下。然后，我便像荡秋千一般慢慢地晃动起自己的双腿，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如钟摆一般，不紧不慢地坚持着自己的节奏。
内心有一种异样的宁静。
海水逐渐涨了上来，浸没我的脚踝——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的触感，没有让人想要发抖的感觉。
那个声音开始带着我唱起歌来，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天真的童谣，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水持续地漫上来，逐渐淹没到胸部，呼吸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困难。
直到最后一寸头发也被咸涩的潮水淹没、然后黑暗笼罩了一切的时候，恐惧和绝望才突然占据了我的内心。
不对，不是这样……不能……
窒息感越发勒紧起来。
救命……救救我……星磊……陶润冬……
啪！
一记耳光突然将我扇醒过来。
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站在村子正中的那个湖边，身子一半已经浸泡在了湖里，而陶润冬挡在我的前面，满脸是汗，仿佛被吓得比我还惨一样——
“你搞什么啊？！笨蛋烽儿！”陶润冬冲我吼起来。
脸还在火辣辣地疼，陶润冬刚才那一掌看来打得不轻。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一时也真有点被刚才那个噩梦吓糊涂了，吼回陶润冬：“又不是我自己想这样的，我不就做了个噩梦而已吗？吼什么吼你还是不是我哥啊？！”
这一来一去，我和陶润冬吵闹的声音就把附近睡着的人都吵醒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全村的人都聚集到了湖边。
一群人跑到湖边一看，见我和陶润冬两个泡在湖水里，竟好像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般，脸上现出一副明显不安又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里……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这群人脸上的表情，再回想起星磊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这背后或许有什么更深的隐情，并不像星磊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
所有的人听到我问的问题之后，脸色都变得更加阴沉了。
但即使这样，也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啊，你们村子里这么多大老爷们，一个个的都在支支吾吾什么啊？！”我其实能理解眼前的这种状况，不过陶润冬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下子跳到前面，冲着一群人骂道：“我弟弟可是差点就被淹死了啊！从来不梦游的人一到这就出这种事，这么邪门的吗？！你们可别告诉我和你们这里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陶润冬！”我稍微有些缓过劲来，赶忙上前把他拉到身后，向大家鞠躬道歉：“不好意思，我哥哥不太懂规矩，大家别放在心上。”
“喂我说的是事实呜呜……”陶润冬还想再说，不过我果断捂上了他的嘴。
“烽儿！”
人群中传出星磊的声音，随后星磊穿着睡衣从人堆里钻了出来。
“对，还有你！”一见星磊，陶润冬又挣脱了出去，扑向星磊抓住他的衣领：“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之前让我注意照看一下烽儿是啥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愣了一下。
这么一想倒也对，我也的确有些纳闷陶润冬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刚好，竟然能发现我梦游跑了出来——
“对不起，我会解释的，不过麻烦让我和大家说句话！”
星磊连声道歉，在陶润冬放开了他的衣领之后，便劝说着周围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村里人散开，让大家各自都回去休息，有什么都等第二天再说。
随后，他就带着我们一起回到了我睡觉的那个小房间里。
“好好解释！”星磊扶着我在床上坐下之后，陶润冬很激动地指着星磊质问他。
说起来，陶润冬这么认真的样子还真是挺罕见的——
是为了我吗？
我又想起来之前用闻令式读出来的陶润冬内心的那些画面。
心里暖暖的却冒着冷汗，大概就是我此时的状态。
星磊盯着我看了一会，低头又沉思片刻，然后才抬起头道歉和解释起来。
“对不起。我承认，我这次邀请你们来，不仅仅是想约你们来玩，还有一件要紧事想委托你们。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也承认，我确实知道有一定可能会发生——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作为测梦者的烽儿竟然也会陷进去，而且还陷入得那么深。我确实有点低估了你们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对不起。”
“你给我适可而止好嘛！”这话一出口，陶润冬就彻底炸毛了，又一把抓起星磊的衣领——我估计他其实已经完全忘记了我在一边看着：“烽儿最近的两次任务就都累得不行了，你是没看过他当时的脸色所以不知道吧，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所有的危险好嘛？！”
“咳咳……”我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陶润冬这才想起来我在场，一时也呆在原地半晌，随后又放开手，故作姿态似的，也握起拳头咳了两声：“不过，我可不是担心你啊，只是觉得这种不说清楚情况的做法太卑鄙了，你可别会错意！”
一只蚊子突然飞到了我脸上，我赶紧甩了甩头。
蚊子马上就警觉地又飞了起来，虽然还是绕着我的脑袋晃来晃去，嗡嗡嗡嗡，甚是烦人。
等等……
抬起手试图将蚊子赶走的时候，我看着面前第一次和星磊吵得不可开交的陶润冬，一种异样的感觉又突然涌了上来。
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地方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星磊，你之前说有事情想委托我们是吗？”我想了想问。
“嗯，是的。”陶润冬本来还在和星磊吵，听到我的问题，两个人才暂时停下——然后星磊便对我解释起情况：“这个暑假回来，村子里已经有三个孩子溺毙在那个湖里了，全都是半夜三更不见的，一找才发现全在湖里了。”
“梦游，对吗？”我盯住星磊的眼睛。
“对。”
“但是你们都是不做梦的人吧？”我接着问：“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可能发生的吗？”
“理论上来说，一直有可能。”星磊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不做梦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被动技能，实际上要一直保持在不做梦的状态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杂念太多，我们很有可能也会和外面的人一样开始做梦——更别提如果有人利用了那个东西。”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
“别和我讲文言文好不好！”陶润冬大叫起来。
“还不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我有些艰难地用手探了探头顶上另一块突起的岩石：“真要说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来啊？！”
“陶润烽你在说什么啊？”小叶子已经爬到了悬崖的顶上，此时扯着嗓子往下喊：“你可要感谢冬冬哥，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给你们带路呢！”
靠……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也不想来好吧……
我把差点脱口出来的脏话咽回肚子，虽然还是气不过，伸手狠狠敲了一下身边的陶润冬。
“哎哟”
虽然陶润冬从头到尾都喊着反对，但在我接受了星磊的委托之后，他还是跟着来了。
而我们现在正爬在无梦乡正南面的一座悬崖上。
星磊之前在短信里就和我提到过的那个东西，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做蝶之舌。我最初听说它是因为一本读起来比较生涩的、记录了很多志怪传说的历史读物——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在北屿市的公会图书馆里读到过的。
按照那本书上所说，蝶之舌是一种能够肆意操控他人灵魂的邪恶之物——它最邪恶的地方，就在于能够交换两个人的内心，或者将一个人意识的一部分植入另一个人的脑海中，使人发疯发狂。
据史载，这个东西一开始是由测梦师发明出来的。只是后来，因为渴望得到它后能做到的那些事情，一些心术不正的测梦师便为了争夺它发生了剧烈冲突，冲突级别最后一度上升到了地方公会之间，连带着引发了不小的社会问题。因此，在无梦一族协助解决了灾难之后，这个放在测梦师身边会有很大隐患的东西便被交给了无梦一族去保管。
我一开始以为这只不过是个传说，只是子虚乌有的编造。
直到后来遇见星磊，因为好奇去打听无梦一族的事情时，才知道这个东西原来是确实存在的。
如果这个东西的功效真的像是书上记载的那样，那对无梦一族来说，糟糕的程度或许就不止是破例地做了个梦那么简单了。
只是从我刚刚经历过的事情来看，事实或许真的就是这么糟糕。
说老实话，刚从梦游中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陶润冬扇的那一巴掌，我其实很快就把之前在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忘了大半。
但是在星磊提起蝶之舌的时候，我就又回想了一些起来。
在梦里，那个声音呼喊的确实并非是我的名字——
李弈乐是谁？
我问过星磊，村子里之前死掉的三个孩子并没有人叫这个名字。还活着的人里，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个答案倒是没有让我太奇怪，因为之前梦游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并非是在无梦之乡的村子里，反而像是在一个非常现代化的城市里。
“有什么头绪吗？”星磊当时见我沉思的样子，问我道。
“你之前在短信里说，我说不定能见到蝶之舌，是什么意思？”我没回答，反问星磊道。
“怪也就怪在这里。”星磊答道：“这个东西，本来是在我们无梦乡的看管之下的——而负责看管它的人，就是守护我们无梦乡的神明。按理说，绝对没有人是有可能接触到蝶之舌的。所以一开始，我们推测了很多种可能性，都没有往蝶之舌这上面想——直到后来，负责每月祭祀的人报告说，这个月的祭祀上，他发现他没有办法接受任何来自神明的昭示了。”
“你的意思是……你们最近失去了和无梦神的联系？”我重复了一遍。
“是的。其实这才是我和奶奶真正想委托你的事情。”星磊说着拱手对我拜了一拜：“之前之所以没有马上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想要尽可能征得大家的同意。毕竟拜托一个来自测梦师公会的人帮忙处理我们神明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希望你能理解。我奶奶其实一开始也是反对的，如果不是因为出现了那种结界的话，她可能都不会同意让你们来。”
“结界？”我皱了皱眉。
“嗯。”星磊点了点头：“自从负责每月祭祀的人发现我们的神明和我们中断了联系之后，我们就马上去神山的附近察看了情况——然后就发现，神山的周围出现了非常庞大而且不祥的现世梦的结界。”
“无梦一族处理不了这种现世梦吗？”我有些不解地看着星磊：“上次我们公会处理不了的那个现世梦，不就是你们帮我们想办法解决掉的？我还以为你们应该——”
“通常来说，这种现世梦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星磊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实上，我们确实已经基本把它控制住了，没有让它继续膨胀。但，它也没有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慢慢缩小然后消失掉。”
“什么意思？”
“之前那次，帮你们公会解决问题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们靠对于现实的足够坚定的信仰，来守护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换句话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你们对梦祈祷，我们对现实祈祷。”星磊想了想说：“所以我们通过设置祈祷用的香炉形成位点，连接成包围现世梦的边界线，来阻止它扩大——在这之后，我们继续对着现实进行祈祷，增强现实的影响力，让香炉能够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后把属于梦境的部分一点点地逼回去，只把现实的部分留下，最后才能让现世梦慢慢的消失掉。”
“这些你之前都告诉过我。”我听懂了星磊的话，然后略略思索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逼不回去？为什么？”
“很难说，或者说，有一个我也很难相信的猜测。”星磊耸了耸肩：“就是里面有一个人，他对梦的信仰，要强过于我们对现实的信仰——至少在抢到蝶之舌的前提下，要强过于我们。”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是觉得……这个人也是个测梦师？”
“有可能，当然，我绝不认为是你们测梦师公会指使的。”
“所以你才想……”我不确定地盯着星磊的两只眼睛：“让作为测梦者的我进去看看？”
“嗯。”星磊点点头。“我们并不相信梦，即使进去了也是寸步难行。但是同为信仰梦神的你进去，也许可以借助同样来自梦境的力量——”
“可是，测梦者明明那么多，你为什么只找我？”我打断了星磊的话：“明明我也并不是公会里面最强大的啊。”
“无梦一族的神明自古以来封印了太多拥有强大能量的邪恶之物，而且我们无梦一族和你们测梦一族多有纠葛，你也是知道的——包括这次我们怀疑是问题源头的蝶之舌，测梦一族也一直有人在觊觎。”
星磊说着，掏出来一个我之前也曾见过一次的香炉。
“所以大家都不太愿意声张这件事，宁可自己慢慢收拾这种局面，也不愿意招惹测梦一族的大人物过来——但我是觉得，如果继续这样拖下去，很可能马上就会死更多人……我实在是没法接受。所以我努力劝说了奶奶很多次，才让她同意你们俩进村来帮忙看看的。”
天哪
我之前竟然还真以为村里的人其实没什么偏见的。
“好吧，情况我大概清楚了。”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然后才问星磊道：“不过，假如我同意帮忙的话，具体会需要做什么，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和之前那次一样，你们负责处理梦境里的问题，我们负责处理外面的问题。非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星磊说着，把他刚刚掏出来的那个小香炉递给我：“这次要拜托你带着这个香炉进去，把它在神山的顶端放好——这样也许能帮助我们和神明取得联系，就算不能取得联系，应该也有抑制作用。”
“然后就是找出那个可能还在里面的、对梦的信仰特别特别强的、说不定是测梦师的家伙，对吧？”我想了想，接过星磊递过来的香炉，笑道：“说不准还得和他打一架，抢回蝶之舌——”
“最好还是不要正面对峙，太危险了。”星磊看着我使劲儿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帮忙观察一下情况，如果不行，放好香炉赶紧出来就好了。”
“可是真的还是很危险诶，而且没有报酬。”
“如果成功，那个神明也是明理之人，我想一定会给予相应回报的。”
星磊向我低下头，双手合十，又拜了一拜：“拜托啦烽儿，就算看在哥们一场的份上，也请一定帮帮忙。”
噗。
看星磊这个样子，我有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别这么见外嘛！”我把星磊的手按下去，让他抬起头来：“再怎么说，如果真的是测梦师入侵了你们的神山，作为公会的一份子，阻止他也是我义不容辞的使命！”